夢比現實遠一點

看電影前，我著實好奇向來以挖掘人性陰暗面著稱的大衛科能堡，將如何詮釋佛洛依德與容格這兩位精神分析學大師間的愛恨情仇，尤其編劇又是《贖罪》與《危險關係》的克里斯多夫漢普頓，三位主要演員又都兼具美色與演技；但傳記電影本身有既定的侷限性，這樣的黃金組合雖然讓人期待它的爆發力，也但不免擔心是否能在史實的框架中取得完美平衡？

與其說這是一部根據史實改編的傳記電影，毋寧說科能堡重新詮釋了「醫病關係」；用比較New Age的說法，大概就是「療癒者同時也在療癒過程中被療癒著」：片中的莎賓娜（綺拉奈特莉‧飾）既是容格（麥可法斯賓達‧飾）的病人，但她與容格間的共感和情愫，同時也開啟了容格對超意識、神秘主義的探索。而身兼容格同行與病患雙重身份的奧圖葛落斯醫生（文森卡索‧飾），更直接地說出他對容格做出的分析及處方。這些多重的角色疊映與互換，在看似平鋪直敘的影片架構中，有種玩弄權力結構的趣味。

相對於科能堡以往衝撞力道強烈的作品，《危險療程》呈現出內斂而濃縮的情感寫真，時間與事件的推移四平八穩，嚴格說來並沒有真正讓人驚駭的事件，即便是被納入宣傳重點的性虐待與露點鏡頭，都因為刻意形成的時代氛圍顯得中性（畢竟那時候還不流行皮鞭蠟燭和乳膠裝 XD）。所有的震動都藏在對手戲中，在演員的眼角眉梢、在對白發音的顫動、在無言的凝望、在書信口白的攻防……可以說是一部完全依靠演員支撐的片子，科能堡某種程度上讓出了故事的主控權，抑或是，將演員的潛力激發到現階段的極致，讓他們各自碰撞出不同面貌的能量場。

這是一部考驗演技的片子，三位男角的表現都非常棒，女主角綺拉奈特莉更是光芒四射，她出場不到10分鐘，我心裡閃過的稱號便是「感官派演員」；幾場談話治療的戲，為了表現莎賓娜受困於壓力、性飢渴與道德規範間的掙扎，她的表情與肢體都以一種相當不自然的方式扭曲，那種掙扎與絕望非常強烈，但有點太over，有幾個瞬間我以為我看到《大法師》裡被魔鬼附身的小女孩，或是有了莎賓娜其實也罹患腦性麻痺的錯覺（XD），所幸等莎賓娜漸漸好轉後，這部份也隨之緩和，最後一幕在馬車上的獨角戲非常動人。

裡面還有兩組我覺得很妙的象徵。一是容格與佛洛依德的首次會面，大部分時間容格的嘴都很忙，不是吃飯就是吃蛋糕，並且無視共餐人數大量取食，而此時的佛洛依德不是抽煙，就是喝咖啡，是否也可視為片中的容格有口腔期需求不被滿足的隱喻呢？另一則是大量出現的白色，白色的睡衣、襯裙、女性外出服……，在進行被當代視為離經叛道的研究時、掩人耳目地進行不倫之戀時、嘗試掩飾婚姻的裂痕時……，白色既是祭祀用的檯布，也是包紮傷口的繃帶，或粉飾太平的假面。

而整部戲最好玩的部分則是：一直被我視作「肉體派」，什麼精神問題都要扯上性需求的佛洛依德，在片中卻拿著一把道德的尺，時時監測與丈量自己的門徒或朋友，宛如道德執法者；而走「心靈派」的容格，卻藉由性愛與出軌，才真正突破自己的界線，走向內在修煉的道路。這類奇妙的隱喻與對比，在片中俯拾皆是。

走出電影院時，我心裡其實有些微微的失望，這麼多巧妙的機關、這麼精彩的演技拼場，講述20世紀初最重要的一項歷史事件，卻沒有更深層的挖掘和更強烈的情感悸動，非常可惜。做為一部傳記電影，導演巧妙地將自己的研究精神分析學的心得融入，只能說是不過不失；但如果不太介意更深入的內在層面，單純想看精彩的演技與編劇操控隱喻和對比的技巧，倒是部值得一觀的電影。